我们潜意识中的种族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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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是，是不是人们的潜意识中都有一些种族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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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潜意识中的种族歧视》

文/钟布

走进刚刚开学的美国大学校园，可以看到各种肤色的教授和学生穿行于林荫道，来往于教室、实验楼、图书馆和餐厅之间。稍加留意可以发现，相同肤色的学生常常结伴而行，但教授之间却没有这样的现象。亚洲学生最为明显，他们三五成群，边走边讲着中文（包括粤语）、韩文、印地语或其他听不懂的语言。黑人学生也是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或一起等校园巴士，而白人、拉美裔学生也鲜有例外。这并不是说，他们中就没有一个其他肤色的学生，但多数情况如此。根据多年的观察，这并非今年特有的现象。

为此，在为大四学生开设的《新闻伦理》课上，我多次让美国学生讨论我对这一现象的观察。他们一致同意这个现象的确存在，但又补充说，他们很愿意与不同肤色的同学交朋友，而且有不少其他肤色的朋友。不过他们也承认，多数朋友与自己的肤色一样因为这样“容易相处”。

在讨论最后，我也分享了多年前我在美国某电视网工作时与同事的一次闲聊。当时我所在的节目组，除了我碰巧都是美国出生的白人。在朋友家举办的一次轻松的派对上，我问其中一群年龄不到30岁的未婚同事是否愿意与一个黑人结婚。无论男女给我的回答都是，“只要我们彼此相爱，种族不是问题”。他们说得非常真诚，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有过采访了近4000人的经历，我自认为能够在多数情况下识别谎言。但让我思考良久是他们父辈、祖辈的看法。

我问同事，如果他们和黑人结婚，父母及爷爷、奶奶们如何看？他们的回答仍然比较一致：父母的反应从“肯定支持”到“可能有点问题”都有，总的来说父母方面问题不大；但爷爷、奶奶们的反应肯定是反对多于支持。这些同事多数出生于白领家庭，父辈及祖辈受教育程度较高，应该很少有种族思想。那么他们的祖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我与同事的那一次讨论距今已经快十年了。现在正好让今天的学生来回答同样的问题。不少参加讨论的学生说，祖辈持反对态度的可能性肯定比他们的父母高。

我认识的多数美国人从心底深处认为，种族歧视不仅道义上不可容忍，而且是一种犯罪行为。但这并不等于说，美国已经不存在种族歧视。学者的研究发现，美国社会常常歧视黑人，年轻黑人尤甚。甚至美国黑人自己也歧视黑人。例如，华尔街公司的黑人老板和黑人人力资源部主管也常常在招聘时把工作机会提供给非黑人申请者，尽管黑人申请人的资历并无本质差别。

我在中国期间，一些朋友谈到自己孩子在美国读书时说，他们交了不少新的“白人”朋友。我不知他们为什么不说，“交了新朋友”，而要强调是“白人朋友”？中国家长还会用揶揄的口气互相取笑，“你们家的孩子假期没回来，不会嫁（或娶）了个黑人吧？”虽然只是开玩笑，但我能够感到有歧视黑人的态度。

不过，我不认为这些美国或中国家长带有种族歧视的态度。我相信，多数人在今天都认同马丁·路德金的梦想——人们不应该因为他们的肤色或种族受到社会的歧视。至少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更应该鄙视“种族歧视”。但为什么这些美国或中国的家长有这样的态度呢？

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是，是不是人们的潜意识中都有一些种族思想？

加州斯坦福大学传播学者曾经做过一个研究，他们请当地居民到实验室观看有关犯罪的电视新闻。在新闻中，主持人和记者既没有提到犯罪嫌疑人的种族和姓名，也没有任何画面显示嫌疑人的体貌，但受访者在被问到嫌疑人种族时，不少人回答说是“非白人”，更有一些人直接说是黑人。

根据美国政府的数据，2001至2010年十年间，美国黑人和白人吸食大麻的人数比例相当，但警察逮捕身上藏有大麻的黑人比同样带有大麻的白人高近四倍。美国联邦政府教育部2014年公布的数据显示，美国幼儿园中的学龄前儿童有18%是黑人，但受到一次以上停课处分的学生中有48%是黑人；同样在这些幼儿园中，白人学童占43%；但受过一次以上停课处分的只有26%是白人。这意味着幼儿园对黑人儿童给予停课处分的人数比白人儿童高三倍。

一个更能说明潜意识种族思想的例子来自科罗拉多大学的一项研究。《纽约时报》报道说，这项研究邀请一些本科生在网上玩一个游戏，让他们扮演警察并对屏幕上出现的持枪人开枪，但在遇到手持其他物品如手机、钱包等的人时把枪放回枪套。在游戏中，持枪或其他物品的人有黑人也有白人，但结果发现，受试者在屏幕上出现持枪黑人时开枪更快，但在出现白人持枪者时更加谨慎。同时，受试者在屏幕上出现白人手持其他物品时也更快地把枪放回了枪套。研究发现，受试者常常把黑人与威胁和危险联系在一起。

这样的种族偏见也发生在一些亚裔学生中，例如一些美国人认为亚裔开车技术较差，但数学很好。一位韩国裔美国学生对我说，上中学时，他就是亚裔数学好这一偏见的受害者。他从小数学不突出，但数学老师都认为他数学好，结果给他的帮助很少，最终他只能来学文科。

这些数据和研究发现都说明，人们潜意识里常常对某些种族存有偏见。

美国社会从小就开始教育儿童不可对他人有种族歧视，多数人也认为种族歧视是“肮脏”的，但对区分有意识的种族歧视与潜意识的种族思想重视不够。这个社会在改变人们有意识的种族歧视方面取得了很大进步，但如何应对潜意识的种族思想却做得很不够。

人们常根据肤色、种族对其他人进行简单地归类，不假思索地认为他们都具有某种类似的习惯或行为，而不去分析他们之间的个体差异。这样做的后果很可能是用偏见代替了思考，而偏见又导致对他人的误判，甚至伤害。这也许能够解释，为什么不少人坚信人人平等的理念，但却有不少种族歧视的言行。当然人非圣贤，潜意识的偏见很难完全避免，但我们不应该把偏见视为正确，从而忽略它们对其他人的伤害。

无论是潜意识的偏见，还是潜意识的种族思想，都需要我们有意识地去克服和杜绝。不能摒弃种族歧视，平等待人，好人也能对他人造成极大的伤害。